這次一樣是火絨草組的回合對部機私心很大(艸)

 

  1930年代,音樂之都維也納

 

  「你覺得我到底該選哪種樂器當優先主修?下週就要交了,我卻一直沒辦法決定。」

  中央咖啡館內,人們繼續自在地寫信、看報、聊天或者安靜沉思,絲毫不受季節轉換所苦。

  店內一角,年輕的羅德里希苦著一張臉,手上還夾著申請單。剛坐定的瓦修脫掉身上的秋季大衣,隨意往椅背上一掛,接著一臉莫名地看著友人。

  「選你喜歡的啊,不然呢?」

  「我每種都很喜歡啊,這才是問題所在……」

  「啊──啊,也對,吾輩太小看你對音樂的喜好了。那不然,選你擅長的?唔,這是上學年的成績單?」

  「呃,這個嘛……」

  瓦修低頭細看面前的文件,只見上至豎琴、下至大提琴,羅德里希的成績欄位絕大多數都是優等。這部分還只是他所屬的弦樂系課程而已,他記得上次對方提過想特別練習的是教堂用的複雜管風琴,之前還去旁聽鍵盤樂器、作曲還有指揮修養的課程……

  「非常好,看來這也沒什麼參考價值。」

  金髮少年擺擺手,把成績單放回了咖啡桌上。今天盤中的杏桃果醬巧克力蛋糕看起來跟往常一樣美味,只是煩惱中的羅德里希沒心情享受。

  「──話說回來,吾輩好像沒聽你演奏過?

  對喔!就這麼辦!

  方才還低頭苦思的少年,彷彿聽到關鍵字一樣瞬間抬頭。

  「呃,什麼?」

  「我把每種樂器都演奏給你聽,然後你就說你的感覺吧!不要管技巧或樂理,總之把你聽到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就好了!」

  於是瓦修就這樣讓羅德里希帶到了學院的練習室。

 

  「小提琴。」

  結果很快就出爐。

  「吾輩覺得──雖然沒聽過那首曲子──但你拉小提琴的時候,週圍的空氣似乎……特別不一樣。吾輩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你真的就要因為這樣就決定這麼重要的事情?況且你的志願不是研究或教學,而是演奏家吧?那麼……」

  相較於友人的踟躕,未來的小提琴演奏家顯得信心十足。

  「音樂最重要的就是靈魂。有時候這點自己聽不出來,但是旁人一聽就知道哦。」

  他低頭在申請表上迅速勾選了答案,並以流暢的花體草書簽下自己的名字──羅德里希埃德爾斯坦。

  練習室窗外,楓紅燦爛。

 

  其後的某個早春下午,中央咖啡館內一如既往地漂浮著悠閒而隨性的氣氛。不過,坐在角落的羅德里希臉上表情與往常不太一樣,特別地神采飛揚。

「今天我們出去走走吧,怎麼樣?」

「怎麼突然這麼說?」

瓦修顯得有點意外,他一直以為面前的這位少爺是不屑弄髒衣服的室內派主義者。雖然在捱過一個嚴冬之後,今天的陽光的確顯得特別溫暖……

  「賽馬。有興趣嗎?」

  羅德里希晃了晃手中的兩張門票,一臉興致勃勃。

  「今天『基爾』會出賽哦。我在十歲生日時得到牠做為生日禮物,可以說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平常的確沒在看賽馬,但這可是基爾的第一次出賽,所以──」

  「呵,吾輩知道了。那就去吧。」

 

兩人隨即前往城郊的賽馬場,不過依然是瓦修帶路。

「對了,為什麼你的馬要叫做基爾?有什麼典故嗎?」

「這個嘛──因為牠是我的戰利品。」

路上,金髮少年突地拋出一個問題,只見友人露出難得一見的狡黠笑容。原本預期名字會來自日耳曼神話或者某部文學經典的瓦修見狀,不禁楞了一下。

「我有個遠房表弟老是愛跟我比賽,偏偏又不服輸,總要跟我比到贏。那傢伙有次看完《腓特烈大帝傳》之後就向我挑戰背出德意志歷史大事年表,也不想想看說到歷史誰比較厲害……

  他目瞪口呆地聽著對方像個淘氣孩子般的敘述。原來這位小少爺也有頑皮的一面?

  「賭注就是那匹剛誕生的銀白色小馬。牠那寶石紅的眼睛簡直跟我表弟一模一樣,他可愛死牠了。不過這次當然還是我獲勝。為了紀念這次勝利,所以我就用表弟的名字幫牠命名──」

  「噗哧!」

  「現在說起來,當時的我也蠻意氣用事的就是了。不過我後來覺得牠叫做基爾很適合,所以……

 

不過歡樂的氣氛沒有維持太久。

賽馬是相當貴族的娛樂。瓦修是第一次接觸,不過對羅德里希而言,來到賽馬場意味著會與許多不討人喜歡的舊識不期而遇。

  「好久不見了,羅德。我可以坐這裡嗎?」

  黑髮少年的語氣聽起來相當親熱──只要忽略他指的座位上有人的話。羅德里希厭惡地微微皺起眉。

  「喬瑟,我以為你的視力應該相當良好,沒想到我判斷錯誤。是否需要我稟告你母親留意你的健康狀況?」

  被稱作喬瑟的健壯少年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身上的祖母綠胸針隨著他的動作,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對他而言,言語上的針鋒相對是一門藝術與遊戲──在同齡的貴族少年中,又以面前這位對手最讓他佩服,同時也最讓他在乎。

 

  一旁的瓦修注意到喬瑟的維也納口音。

  這個活潑的城市容納了西北邊的日耳曼、南方的土耳其、東境的馬札爾與斯拉夫等眾多民族,德語在此顯得抑揚頓挫,像打著三拍子的華爾滋。瓦修自己操的是接近南德地區的瑞士德語,換成是北德那些作風一板一眼的德國人,聽到這兒的德語應該會大大不以為然吧。但是他同時也發現,同樣是娓娓動聽的維也納口音,在羅德里希口中就硬是多了更多優雅與疏離。但他應該不是刻意對朋友也這麼說話,會不會是根本沒查覺到自己的心有多封閉?相較之下,正常的維也納居民──

  「所以原來你認識這個平民?他們根本不配出現在這裡,我才是你該有的同伴耶。我很意外,羅德里希大少爺的品味似乎變差了,你是病了嗎?」

  瓦修暗自咬牙。這種侮辱他見多了,不要緊。自從幾年前父母雙亡之後,他就得獨自承受起一切外界的不友善,否則無以存活。沒想到羅德里希逕自從座位上起身,瞇起紫水晶色的雙眼直視來者。做工細緻的鏡片後閃著精光,毫不隱藏地散發出屬於貴族的天生氣勢。

  「瓦修不是『這個平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至少在尊重他人這點上,他做得比你還像個正正當當的共和國公民。我相信你們家族有視野更好的保留席,不需要像個無恥的強盜一樣恣意掠奪他人的權利。」

  一旁的兩人相當詫異,特別是喬瑟,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瘋了!」

  拋下這句話之後,黑髮少年便大步離去。

 

  一旁的瓦修看著友人緩緩坐下,想道謝卻又拉不下臉,只好拐彎抹角地打破沉默:

「看不出來你有時候也蠻衝動的嘛。」

  對方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沒辦法,情勢所逼。」

……真不可愛。

就不能承認那是真心話嗎?這樣一來,想要道謝的吾輩豈不顯得愚蠢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羅德里希卻大不贊同:

  「又不是小孩了,男孩子幹嘛要可愛?」

  「那吾輩換個說法:真不坦率。」

  「彼此彼此。」

  「這個笨蛋先生。」

  「那是我的台詞。」

  兩人同時撇過頭去,裝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卻又在下一秒各自勾起嘴角。而下方的紅土場上,銀白色的大馬正準備開跑。

 

  咖啡館窗外又過了幾個季節,窗緣下方的木條慢慢累積起雪花片片。

  今天的羅德里希顯得特別煩悶。

  他從來不曾讓自己最愛的維也納咖啡放到涼了還不喝。對於這位生性節儉的貴族後裔而言,浪費食物是最要不得的行為。咖啡奶泡不敵上方奶油飾花的重量,讓後者突地沉到杯底,讓淺奶油色的奶泡中央開了個可以直接看到咖啡液體的小孔。

  「哎……」

  說起來,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嘆氣了?對面的瓦修微微挑眉,直率地盯著連看書都心不在焉的友人,接著毫不客氣地開口。

  「你呀,有心事就直接說出來吧。」

  羅德里希驚訝地從《浪漫主義樂派簡史》當中抬起頭。

  「呃……你怎麼看出來的?」

  金髮少年翻了個白眼,沒有正面回答:

  「這還不夠明顯嗎?」

  「我以為我很擅長偽裝。」

  「沒有你想得那麼擅長。」

  羅德里希聳聳肩,表示自己認輸。

  「家父要我這週日偕同某個女孩子一同出席社交舞會。」

  「未婚妻人選之一?」

  「算是。你也知道這個腐敗階層的八十幾個家族老是互相通婚。明明帝國都解體多少年了,他們卻還滿腦子想著恢復當年的盛況,一點都沒有共和國公民的自覺……」

  「……這樣啊。那女孩是什麼樣的人?」

  「人長得漂亮、家世也好,是我父母會喜歡的類型。但……」

  見到對方欲言又止,瓦修難得地露出了頑皮的微笑。

  「讓吾輩猜猜看。很多話,特別愛講流言八卦?到音樂會都坐不住,只懂得打扮跟交際,受到的教育當中只有禮節而沒有哲學?腦袋空空,俗不可耐?」

  「──完全正確。」

  羅德里希苦笑。那些都是他自己向友人說過的貴族女孩主要特徵,她們之間大概只有長相與家世的區別。問題是,在未來可預見的某一天,他必須選擇她們其中一個成為他的妻子,繼承埃德爾斯坦家的名號。逃得了這一個,逃不了這一生。他不信世界上沒有聰穎大方又勇敢的女孩,只是這種女孩在強調保守與服從的貴族階級中,似乎比保育動物還稀有。

  瓦修淺淺地嘆了口氣,以單手支著下巴開始思考。

  「裝病上次才用過,所以不行;學校老師也都畏於你父親的權勢,不敢配合你說要加緊練習……嗯,出去狩獵跌斷腿所以不克出席──你覺得如何?」

  「怎樣都可以,不要傷到手就行。」

  「那當然,畢竟手是演奏家的生命。」

  他倆有默契地眨眨眼,相視而笑。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當中,維也納的形勢益發不穩。戰後百廢待舉經濟蕭條再加上帝國傾頹帶來的震撼,即使社會民主黨人努力實施新公共政策以帶領新生的共和國,卻依舊止不住失業民眾的抱怨連連。

  某個天空藍得漂亮的下午,瓦修一臉隱藏不住的興奮,一屁股坐到友人對面的位子上。

  羅德里希挑起一邊眉毛。

  「沒看你這麼神秘兮兮過。怎麼了?」

  金髮少年意氣風發地遞出一張傳單。

  「就是這個,終於出現了──吾輩的理想!」

  羅德里希推推眼鏡,仔細閱讀上面的文字。他的表情由不甚在意迅速轉變成全神貫注的過程相當明顯,但同樣以炙熱眼神盯著傳單的瓦修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自由派?我不熟這個名詞,但……就跟你說的一樣,這也是我的理想!你怎麼會拿到這個?他們是誰?」

  「這目前還是個秘密,不過吾輩可以帶你去見見他們。怎麼樣,有興趣一起來嗎?」

  「那還用說!」

  於是羅德里希首次參加了地下政治組織的集會,而這還只是開始。他和瓦修在政治理念上意氣相投,兩人相偕參與許多活動、聆聽領導人演講、與年輕知識份子們一同辯論國策。對於那時的他們而言,這就是國家未來的希望,也是他們生命的重心所在。

  某次參加秘密集會時,瓦修推推羅德里希的肩膀。

  「喂,約好囉。」

  「什麼?」

  因為現場人潮洶湧的關係,他並沒有聽得很清楚,身高略矮的金髮友人只得提高音量。

  「吾輩說,我們以後都要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亮!你會成為知名的自由派小提琴演奏家,而吾輩也會有一番成就!到時候,我們要一起打造更美好的國家!」

  「那當然!」

  因為角度及光線的關係,他看不清友人說這話的表情,只知道兩個人一定都是笑著的──畢竟等在他們面前的未來,是多麼美好。


  這樣的友誼持續了幾年,直到禁忌被打破的某一天

 

  聖誕節前夕的下午,中央咖啡館角落裡的羅德里希表面上依舊翻著面前的蕭邦練習曲集,不時瞄往老爺掛鐘的小動作卻說明了他內心的焦躁。

  瓦修從來沒有這麼晚還不出現的,況且最近城裡不太平靜。雖然他對好友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但在戰鬥方面,瓦修也不過是個青澀少年,若是和經驗老到的軍人或殺手對上……

  他閉上眼,形狀優美的十指祈禱般地靠在眉間的皺紋之上。

 

  門鈴清脆地響起。

  他迅速轉頭望向門口。穿著制服的瓦修逆著冬日夕照,緩緩步入店內。並不是他故意讓好友久等,只是他一旦動作稍大便會牽動到身上的傷口,撕裂般的劇痛迫使他不得不艱鉅地小心移動。大衣肩上的雪花片片融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彷彿是誰的眼淚。

  羅德里希的表情瞬間凝結。彷彿預料到他的反應,金髮少年刻意不回視他的目光,也同樣無視旁人的竊竊私語。在接近無限的沉默等待之後,終於,他看著友人坐定在他對面。

 

  「來當我的私人護衛吧?」

  毫無預警地,羅德里希拋出一個問句。

  「什麼?」

  瓦修抬頭,蒼色雙眸中盡是驚愕。

  「到我身邊工作吧,我跟家裡說一聲的話,要付給你的薪水都不會有問題……」

  而且這樣你就能遠離生死存亡的危機,我們也可以有更多相處時間──他話還沒說完,對面的少年便臉色大變:

  「吾輩……以為你和那些驕傲自私的貴族不一樣,是真心地把吾輩當平等的朋友看待,沒想到吾輩錯了!」

  從小便因父母雙亡而四處流浪的他,一直以來都是靠雙手養活自己。日子很苦沒錯,但他都熬過來了不是嗎?他沒有多餘的財富,唯一擁有的就是不輸任何人的自尊與獨立。接受幫助是弱者才做的事,而且相對地也必須對幫助者搖尾乞憐。他瓦修.茨溫利絕對捍衛自己的自由和自尊!

  「什麼?」

  這下輪到羅德里希一臉錯愕。

  在他所屬的上流社會中,一個人有什麼成就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認識什麼人」。貴族們都心知肚明,世界上大部分的資源都掌控在少數人手中,因此只要有了進入「關鍵少數交際圈」的入場券,就等於擁有了成功的鑰匙。也因此他才不得不進入貴族中學就讀,並且參加許多交際宴會,都是為了建立人脈。對上流社會而言,「幫助自己人」和「排斥非我族類」都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而今天他只不過是打破階級限制,將平民出身的瓦修視為「自己人」……

  「你沒聽清楚嗎?吾輩不要接受你的施捨!」

  因為這麼一來,我們之間平等的友誼將不再存在!難道你不會因此感到遺憾嗎?吾輩是這麼地珍惜與你的關係,而今天,羅德里希,你竟然要親手葬送它!──全身是傷的少年面露哀戚。他何嘗想要這樣的結局?

  對面的羅德里希再次愣在當場。

  少年不忍地望了他最後一眼。

  「對不起,吾輩真的不能接受……竟然連你也這麼看待我們的關係。所以……再見了,吾友。」

  他站起身,痛苦地往外走去。

  那背影和剛進門時比起來,顯得更加單薄又無助。

  羅德里希想開口呼喚他的名字想追上去要他留下來,甚至想把傷重的他直接送去私人醫院,即使知道對方必定百般抗拒──但身體卻像定格了一般,久久無法動作或言語,只能在驚愕之餘緩慢咀嚼著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

  而當時就這樣看著摯友步出門外自己卻什麼都不做,成了他懊悔至今的最大傷痛。

 

  失魂落魄的羅德里希無處可去。他和家裡的關係一直都不好,但待在學校又會迫使他不斷想起與友人之間的回憶。不知不覺地,他在聖誕假期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奧地利東邊的薩爾斯堡。

  埃德爾斯坦家族在此有座避暑別墅,但當然是夏季才來。寒冬中不待在溫暖的維也納盆地偏偏往東部的阿爾卑斯山區跑,恐怕只有瘋子才會這麼做。

  算了,他自暴自棄地想,我恐怕真的跟瘋子沒什麼兩樣。

  不想躋身城市人群的他,在下了火車之後,信步往城外走去。就在此時,羅德里希聽到了熟悉的樂曲。

  那個音色……是管風琴。聽起來有點久沒有調音了,不過應該一直都有在使用才對。雖然可能請不起調音師,但或許這座管風琴一樣有受到細心的對待也說不一定。

  職業病般地迅速分析完樂器狀態,羅德里希才開始判斷其他資料,例如現在可能的所在地。而正如他所猜測的一般,一座小巧而古樸的教堂出現在他面前。木板製的大門是開著的,他便推門而入──然後就剛好聽到演奏者連續彈錯好幾個音。不僅音符錯亂,連拍子也不穩。

  「嗯……恕我失禮,這一段應該是這樣才對。」

  談到熟悉的音樂,他可不得不表態了。羅德里希大步向前,優雅而精準地彈奏出接下來的段落,搭配上完美的和弦。原本的彈奏者則目瞪口呆,驚呼連連。

  「這真是上主的恩寵!怎麼會在今天剛好出現這麼厲害的演奏者?小夥子,你是職業音樂家嗎?」

  「不,那個……」

  滿頭白髮的神父以蒼老的大掌按上羅德里希的手指,嘖嘖稱奇。

  「年紀這麼輕,手上就都是繭啊。你練得很勤吧?」

  「嗯,我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主修是……小提琴。」

  原本面帶微笑回答的他,想起主修的選擇過程,眉頭一皺便把回憶壓回心底。

  「主修小提琴啊,真是不簡單。你午餐吃過了沒?今天晚上有事嗎?」

  「呃?都沒有,我算是來薩爾斯堡過聖誕節的……吧……」

  神父整張臉龐都亮了起來。

  「既然上主帶領我們在此相遇,留下來一起用個便餐如何?我一直對音樂很有興趣,無奈這兒懂得管風琴的人不多,這麼多年來我都只能自學。但如果我不彈的話,唱聖歌時可就沒有伴奏啦……小夥子,你願意和我聊聊音樂嗎?如果方便的話,今天晚上的平安夜彌撒能否麻煩──」

  「沒問題。」

  這幾天以來,羅德里希首次露出真心的笑容。於是這便成了他每年聖誕假期的慣例:搭上往薩爾斯堡的列車,在聖誕節前夕的小教堂中彈奏《平安夜》。無獨有偶地,此地正是聖誕名曲《平安夜》的起源地[1]。看著教堂中老神父慈祥和藹的面容,還有台下人們虔誠聆聽的表情,總能撫慰他孤寂的心。

 

  但在聖誕佳節結束後,羅德里希還是需要回到維也納繼續日常生活。一年一次的《平安夜》管風琴演奏,不僅是他身為一個小提琴演奏家的休息時間,更是鼓舞他繼續走下去的動力來源。

  他不確定瓦修是否刻意為之,但過去除了每週五在咖啡館見面之外,羅德里希沒有任何聯繫他的方式。不管是地址室內電話,甚至是工作單位,他都全然不知。相反地,瓦修卻清楚他在哪所音樂學院進修宿舍房間號碼,還有常去的練習室及咖啡館……在這樣的資訊落差之下,他只能沉默地等待,等待昔日好友願意再度出現在他面前。當然,前提是瓦修還活著。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能做。

 

  羅德里希漸漸開始懷疑,他們的友誼是否如同他過去所相信的那麼美好。跨階級的平等關係,能否真的存在?他能說他心裡對瓦修完全沒有任何輕視嗎?另一方面,他們的互動當中,他似乎總是接受幫助的那一方。瓦修幫他選擇主修樂器、和他一起去看賽馬、為他思考不克出席舞會的理由,當然,最重要的,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便救了他一命。他是不是總給朋友帶來麻煩跟困擾,卻在過去完全不自知?所以瓦修厭倦這樣的忍耐跟付出了嗎?如果說、其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隨著時間流轉,羅德里希甚至開始懷疑:這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朋友,是否為他自己想像出來的虛構人物──基於他過度的孤獨?果真如此,那為什麼這遺憾是如此地深遠而強烈?

 

 

第二車廂:黑暗列車(中)fin.

 



[1] 《平安夜》起源故事:18181224日,奧地利薩爾斯堡外圍、一個名叫歐貝爾恩多夫的小村莊當中,聖尼可拉斯教堂的助理牧師約瑟夫‧摩爾相當煩惱。教堂的風琴壞了,又沒有足夠的經費去維修,這麼一來平安夜該怎麼辦呢?他寫了六首詩歌並拿給好友法藍茲˙古柏看,並建議他將其譜成合唱曲,伴奏部分則用吉他代替風琴。古柏同時是教堂新聘的風琴手,同時也是相當優秀的音樂家。他當天下午便完成了譜曲的工作,於是當天晚上的深夜彌撒中,首度演唱了這首聖歌──《平安夜》。居民們愛上了這首簡單、純真卻又虔誠的聖歌,並在許多人的推廣之下,將其傳遍世界各地。到現在,每年聖誕節前夕總有許多人前來歐貝爾恩多夫參加紀念教堂中的深夜彌撒,並且聆聽詩班合唱的《平安夜》。參考資料:《薩爾斯堡風情畫》,戴安娜˙伯格溫,台北:精英出版,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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